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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娥冤 全怪她爸窦天章?


来源:北京青年报

丙申岁末,丁一滕创作的《窦娥》二轮在青蓝剧场上演。依旧是无来由犯了法,张驴儿之父死后,蔡婆与张驴儿请来已经做官的窦天章断案,窦天章却拒绝与窦娥相认。故事诞生七百多年后,窦娥自行了断这桩公案,是因为创作者看到了公案逻辑在表现现代社会悲剧上的无效性。

原标题:窦娥冤全怪她爸窦天章?

丙申岁末,丁一滕创作的《窦娥》二轮在某剧场上演。这曲“旧愁新唱”的“窦娥冤”,相比于首轮演出,在选角和结尾的处理上稍作调整,但依然是通过对关汉卿原作“鬼魂报冤”母题的质疑,更改导致窦娥冤仇的因果,借以抒发创作者心中之块垒,向自我生存的意义进行反思、发问。该剧的改编与排演,将古代公案剧与当代社会生活进行连接,探索表演形态的意义。

关汉卿创作杂剧的元蒙统治时代,官家律令多以民族、阶级区别对待,带有明显的不平等性,元代经济发展,更助长了贪官污吏、权贵豪门的势力,社会频发冤假错案,高利贷更是让百姓叫苦连天。关汉卿作为一个积极反映社会现实缺陷的剧作者,以其笔墨直面社会环境的昏暗,为百姓所遭受的不公伸张正义。《窦娥冤》便是借“东海孝妇”、《搜神记》中的孝妇原型,以公案剧中鬼魂报冤的模式,给予在现实中寻不到出路的百姓以善恶到头终有报的心灵抚慰。

丁一滕新编的《窦娥》之中,开场以视频叙述前情:窦天章领着闺女上蔡婆家,只字未提高利贷和借贷上路盘缠的事情,只说自己是进京赶考,将窦娥寄放在蔡婆家三日,三日之后赶考归来,自己必来接窦娥回家。在后续剧情的推进中,窦娥冤案的造成也并无贪官插足、权贵耍赖,所有反思、质询的焦点都指向窦娥之父的这个许诺,以及对这个许诺的背叛。

演出开始,一袭红衣的窦娥端着羊肚汤锅从舞台后侧缓缓走出,踏过舞台中间摆放的棺椁,一路走上延伸至观众席后侧的轨道,转身面对舞台,看着剧中的其他角色:蔡婆、张驴儿父子、大头无脸傀儡(蔡婆死去的儿子),纷纷从棺椁之中爬出。整场演出之中,这几个角色都以夸张的妆容、非日常的动作表演,极力与充满生命气息的窦娥形成对比,似是营造出一个与窦娥所存在的不同的炼狱时空。张驴儿给羊肚汤下毒一场,窦娥更是全程被悬在剧场上空,看着报纸,完全置身于犯罪现场之外。

然而依旧是无来由犯了法,张驴儿之父死后,蔡婆与张驴儿请来已经做官的窦天章断案,窦天章却拒绝与窦娥相认。他不惜给女儿下跪,抽自己嘴巴,为的不是让窦娥原谅自己,而是放弃与自己相认,不影响自己的新生活。窦天章责问窦娥:“你等我干什么?”戏演至此,逻辑已经完全脱离了关汉卿书写窦娥冤屈的笔墨,窦娥之冤的根源不在于高利贷的悲剧,而是因为父亲没有按时出现,害其身陷囹圄。父亲出现之后又背弃承诺,因为他看到了新的世界,怕被窦娥牵绊。窦娥认罪也并非出于不忍看到蔡婆受刑的人伦孝道,而是出于对父亲极度失望之下的自我选择——她放弃了想象的天堂,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认下这桩冤案。

这不再是公案剧的叙事逻辑,它让人更多联想起的是诸如近期同时在京城上演的《晚安,妈妈》、《毒》等西方现代戏剧作品。创作者所试图揭示的,是普遍存在于现代社会生活之中,人类个体、家庭之中交流的障碍、生活的隐痛,是每个个体试图按照自己的生活逻辑与他人共处时,所遭遇的巨大矛盾与冲突。于是人类开始思考自己生存的意义,如何应对这些冲突,是与冲突和解,在痛苦中生存,还是斩断所有因缘,迈向死亡。丁一滕塑造的窦娥,选择了前者。窦娥站在棺椁之上,向天空抛洒纸钱,为自己的命运凭吊。此时,扮演老天爷的角色出现,他们从观众席而来,一路为观众分发糖果,劝说窦娥收回对自然天气的干扰,仿佛只要不干扰他们的业务,窦娥便可不死,便可不冤。伴随着观众席剥开糖纸的窸窣声,窦娥严词拒绝了老天爷的提议,他训斥观众的麻木,试图将观众拉出对天堂的想象,将老天爷的道具吊挂在舞台之上,然后背负起台上的棺椁,独自转头行走于这炼狱之中。

故事诞生七百多年后,窦娥自行了断这桩公案,是因为创作者看到了公案逻辑在表现现代社会悲剧上的无效性。元代统治结束,虽然公案剧的时代批判意义逐渐减弱,但公案剧的题材、“鬼魂报冤”的模式,却一直延续至今。中国看似几经大规模地引介西方戏剧艺术观念、方法,但实质上创作者在对世界的思考视野、创作思维的结构上却鲜有真正与世界接轨之作。就以公案剧为例,无论是明清传奇的修改,后世地方剧种的改编,或是话剧创作中对鬼魂报冤模式的启用,实质上依然难逃对伦理纲常的劝诫或是反抗。直到过士行的《鸟人》以公案剧对话西方的精神分析,高行健以现代禅宗公案思考人类生存、交流悖论,中国话剧创作才可算是在创作思维上真正出现了与世界接轨的尝试。

西方戏剧的创作者越发意识到在剧场里呈现社会现实悲剧的艰难。迪伦马特形容这就好比用“两面镜子相互映照,只会留下一片空白”,原因在于那些人们试图表现的悲剧,正是由人类自己亲手造成的,人类开始正式进入一个集体有罪的时代,西方的创作者开始在如何呈现社会缺陷的道路上不断探索。虽然中国今天的经济发展已经日益显示出全球化的野心,但戏剧创作者们却依然缺少对世界、社会现实思考的积极责任与客观立场,以致观众在剧场里看到的,往往都是创作者举着一面镜子,自我欣赏地映照出的空虚、平庸之景。

想来这也是丁一滕自《女仆》、《拥抱麦克白》至《窦娥》的戏剧创作,之所以让观众感到兴奋的原因:一种中国剧场中久违的思维活力与表演能量。不过《窦娥》并非完美,虽然发放糖果可以以最直接的方式将观众纳入演出之中,但过于直白的说教道白,却又让观众更容易体验到的是创作者个体的思考轨迹,而非更深刻地感受到窦娥的悲剧,与今天自己所处的这个不够完美的社会的共通之处。如何让舞台之上的情绪更多地转化为与每个观众个体有关的质询,这将是创作者需要继续思考的方向,而舞台上那些表演之中的能量,如何能够以观众看见的方式进一步清晰化、造型化,相信这也是观众对于丁一滕未来创作的重要期待之一。摄影/吴安迪

[责任编辑:唐文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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