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大楼的“风水”怪象 治歪风需“管、教并重”

“狮子”成群、“奇石”成林、“怪球”扎堆，这些耗费巨资打造的“镇邪兽”、“转运石”和“风水球”，损害政府形象，滋生利益输送和衙门作风

在中部某县城，《瞭望》新闻周刊记者看到某单位办公大楼顶上，有个一层楼高的大圆球闪着金光。走进后院，又能看到一块倚着院墙、冲着大门的巨石。

与这家单位一街之隔，当地烟草公司门前则有一对怒目圆睁的大型石狮子。

相关单位负责人解释，办公楼顶的“大金球”是个“球形避雷针”，并且是单位醒目标志，巨石则只为美化院落。但经营了十多年避雷设备的一家公司负责人说，球体是用来防护内部起泄流作用的铜线和铜排的，最大的直径不过几十厘米，“太大没必要，也不美观”。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在河南、山西、湖北、湖南等地采访时，在民间听到这样的说法：单位门口的大石狮子，是对“镇邪兽”，而巨石之类则寓意“时（石）来运转”，大球象征“有求（球）必应”。搞这些装饰物的单位，都意在“得风水”、“祛灾祸”，很有些“神秘寓意”。

花纳税人的钱建公共建筑，重在实现各种社会服务和管理功能。但现在一些单位内“狮子”成群、“奇石”成林、“怪球”扎堆……这些耗费巨资打造的“镇邪兽”、“转运石”和“风水球”，背后往往有小团体甚至个人祈求“超自然神秘力量”的迷信心理作怪。

受访专家和群众认为，劳民伤财的“风水”楼堂馆所损害政府形象、滋生利益输送和衙门作风；要在加强信仰、信念、信心教育的同时，建章立制杜绝“增量”，通过拍卖或捐赠处理“存量”。

异想天开的“风水花样”

本刊记者在走访中看到，在一些新建办公大楼内外，常见大理石、花岗岩或金属等材质的圆球。如拳头至排球大小的，多被置于办公室内或案头；而中型、大型的则安放在门庭两侧，有的圆球被做成地球仪造型，还有的配上莲花座或者喷泉。

一家业内企业介绍，这些球统称“风水球”，是一种“催财吉祥用品”，寓意“财源滚滚”，能为拥有者“增添气势”。

而在一些大中城市，某些单位门前，石雕北狮、南狮、西洋狮“成群结队”，或立、或卧、或坐，威猛异常。有的单位大门口放对大狮子还不够，门内主楼两侧还摆对麒麟，构筑“两道防线”。

据经营花岗石雕刻艺术品的企业主介绍，狮子、麒麟是“瑞兽之王”，具有“避邪魔、收祥瑞、除煞气”的“法力”，放在公共建筑门前可以“增阳气、树官威”。由于它们属“乾卦”，所以摆放“居西北为最佳”，且要“雌雄配搭成双、头朝屋外”。本刊记者注意到，凡是摆放这些物件的公共建筑，大都遵循着这些“法则”。

“转运石”则是近年来楼堂馆所内外异军突起的新物件。在黄土高原深处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本刊记者刚听完当地住建局局长诉苦“再不交电费，县城路灯马上就要熄灭”，转身却在县委大院见到一块价值不菲、刻着“和谐某县”的巨石。

在一些内地省份，某些单位门里门外巨石造型奇特。有的甚至用重达几十上百吨的整块巨石做“照壁”，还有的用大量泰山石等石材造假山。按照一些业内人士的说法，自然形成的各种奇石，“聚天地之灵气”，有着“消灾避祸并促时来运转”的神效。一些石头如“泰山石”等，往往放置于院落或房屋的“缺角”，通过“填实（石）”，发挥“镇宅化煞”的作用。

本刊记者在各地还了解到，近年来出现了很多异想天开的“风水花样”：因受贿罪获刑的河北省高邑县原县委书记崔欣元，曾在县委大院门口堵住一个丁字路口摆放一架退役战斗机、打造日月形花坛，暗喻“升官发财、飞黄腾达”；还有地方用广场或大牌坊阻断直指办公楼的大路，造所谓“聚宝盆”、“龙柱”、“龙眼”，防所谓“穿心箭”和“煞气”；更有甚者，南方某国家级贫困县变更行政中心建设选址，只为追求“最佳风水”。

受访专家指出，当今某些单位对“风水”的追求出现加剧态势，这是异化和扭曲传统文化的封建迷信。

迷信背后的利益驱动

当前，一些地方为了营造“风水”，不惜血本。

以“转运石”为例，本刊记者在山西、湖北、湖南等地的“奇石”市场了解到，颇受追捧的“泰山石”，磨盘大小卖价就高达8000元至15000元。如果体量超大，则价格要“几何倍数”提高；而“五彩玉”、灵璧石、太湖石等高档货，每块便宜的两三万元，贵的则达五六十万元至上百万元不等。

购置奇石后，往往需要从数百公里甚至数千公里外用平板拖车运输，再用大型汽车吊装卸、安装，费用动辄数千数万元。这些物品的安放，少数单位还请本地甚至海外“风水师”做“策划”，或者请和尚道士“开光”，费用也要几千元甚至几万元。

与“转运石”一样，“镇邪兽”也花费惊人。本刊记者从内地一些优质花岗岩、大理石产区了解到，如今花岗岩、汉白玉材质小型粗雕石狮每对一般索价三五万元不等，而中型精雕石狮每对则要8万元至10万元。有的单位门前形体巨大、筋骨肌肉饱满、形态凶悍的“西洋立狮”，每对价格一般高达二三十万元。

一些经营各种兽、石、球的老板坦言，价格相对低廉的“黄蜡石”、粗雕兽等，买家多为地产开发商等商家。而机关单位“财大气粗”，往往是高价奇石、精雕兽等的主要顾客。

一些单位的此类物件，还不乏“人情往来”。本刊记者看到，一些单位大门内外安放的“镇邪兽”、“转运石”，基座刻着“某某赠”字样。以一些地方国土、建设等部门的石、兽为例，不乏开发商或者园区所赠，原因往往是“感谢支持”。

通过石材市场，本刊记者还发现，经营奇石、瑞兽大生意的商人往往对其销售对象严格保密。一位石商指着一块重达几十吨、形态怪异的巨石说，此石实价60万元左右，但发票可以开100万元。还有的石商表示，发票开多大金额都行，只需再支付票面金额6.9%的税金即可。受访石商说，“黄金有价石无价”，高档奇石、石雕等的价格具有主观、随机且无法比较的特点。若是单位公款采购，经办人可“神不知鬼不觉”捞一笔；若是送礼，赠送方可增加经营成本避税，还有“洗钱”妙用。

治歪风需“管、教并重”

在某山区县，本刊记者看到一群上访者在县政府石狮子“把守”的台阶上，不顾保安阻拦拉起了一条白底黑字的横幅，抗议有关职能部门在一起民间纠纷中“处置不公”。

“石狮子冲着老百姓张牙舞爪、吹胡子瞪眼，大石头顶在院子里不让人往里看，这都是心虚的表现。”在各地采访期间，受访基层干部和群众说，兽、石、球没有让他们对机关单位增加敬畏，反倒觉得劳民伤财、装腔作势、追名逐利。

“公共建筑可以以某种外部特征或者构造显示功能”，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柳肃认为，但是，现在有的部门、机关受封建思想影响，潜意识里存在依靠建筑装饰物彰显权力的想法。

山西省社科院副院长贾桂梓认为，必须首先解决思想意识问题，才能避免公共建筑发生形象扭曲问题。贾桂梓等专家认为，公共建筑“风水物”等封建迷信的存在，与现行政治体制和意识形态背道而驰，还可能滋生违法违规。当前要自上而下加强对党员干部信仰、信念、信任的“三信教育”，回归“无神论者”党性原则立场。

多位受访专家建议，应尽快建章立制，杜绝各种新的封建迷信物品进入公共建筑。而对存量物件，则应限期要求各级、各地或通过拍卖来回收财政资金用于民生建设，或移送公共休闲绿地、免费公园供群众玩赏。□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