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名律师离世引热议 从业者自嘲“从不加班因从不下班”

原标题：多名律师离世引热议，从业者自嘲“从不加班因从不下班”

3月18日，北京市盈科（无锡）律师事务所金融商事法律事务部主任华鸿宇律师，因突发疾病医治无效，于凌晨不幸逝世，年仅43岁。

据不完全统计，2025年以来，不足三个月的时间里，已有20名律师去世，多是因疾病救治无效，引发大众对律师身心健康的关注。看似光鲜、自由的形象背后，许多律师需面临的是高强度工作、找案源、与客户沟通、自我成长等挑战。

“律师工作不仅是脑力劳动，也是体力劳动”

“兢兢业业”“勤勉尽责”“敬业奉献”等词无一例外出现在了每位律师的讣告里。上述多位律师在法律领域深耕多年，他们或是律师事务所或分所的创始人，或曾获得全国或全市“优秀律师”称号，还有律师身兼多职。

在华鸿宇律师的个人社交账号上，已发布的为数不多的帖子中，他常常在参与培训学习、参加研讨会，为了开庭和立案在不同的法院奔走，为了案件在各个城市间辗转，“匆匆而归，匆匆而去”。一次记录中，晚上11时许，他还在工作。去年4月，他发出在首都医科大学大兴医院接受治疗的照片，配文“工作按下暂停键”。

晚上11时许，华鸿宇律师还在工作。图/华鸿宇律师个人社交账号

北京盈科（上海）律师事务所徐松贤律师于3月3日逝世，一位同行发视频悼念，“她努力读书考上大学，通过司法考试，又拼命在律师领域耕耘！为了当事人委托，加班熬夜，殚精竭虑，照顾了一切却没有照顾好自己！”

“我从不加班，因为从不下班”，一句自嘲，反映了律师行业的现状。一位法律从业人士2022年接受《看天下》杂志采访时感叹，高强度加班基本是头部甚至大部分律所的常态。他记得，之前去上海一家律所参加研讨会时，发现他们的洗手间竟然带淋浴房，这是为了通宵加班后来不及回家的律师。

同一篇文章中，广东深圳一家著名律所内主做婚姻业务的年轻律师吐槽，诉状多到根本写不完，晚上十点多到家，还要抱着电脑继续工作到凌晨。濒临崩溃时，她常常发誓，第二天就去提辞职。

2021年，学者杨婉珊曾撰写一篇名为《表象自由与深层控制：律师群体的劳动过程研究——基于T律师事务所的田野调查》（以下简称“《律师群体的劳动过程研究》”）的论文，考察了当时律师群体的职场现状和劳动状态。

T律师事务所是一家规模相对较大的合伙制律师事务所，总部位于上海，在国内许多城市设有分所。其中一位律师接受访谈时表示，会把很多工作带到家里，周末也会加班，“下了班，客户照样不分时间打电话给我，别人看我好像回家了在休息，其实当时我可能在忙着回客户邮件，似乎我今天并没有谈下来一个客户，没有去律所上班，其实我脑子里都在想一个刑事案件辩护的突破口”。

另一位律师坦言，律师工作不仅是脑力劳动，也是体力劳动。其介绍，律师在工作时间要围绕法院、公安、检察院等司法机关工作，同时需要兼顾客户或者当事人的沟通，晚上回到家还要利用空余时间加班进行文字工作。

前文提到的法律从业人士称，一个在红圈环球所实习的学弟曾发朋友圈说：“律所高强度的工作环境，带来的体验确实不太好，甚至让我的身体几度出现问题。”另一家律所内，一个年轻律师因为长期劳累导致身体问题，住进了医院。

找不到的案源和仍在增加的律师数量

除了高强度的工作，找案源也成了很多律师的压力来源。

据真实故事计划，去年7月，入行41年的律师陈旭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则短视频，坦言自己在6月份的营收为零，是靠前几个月的收入给同事发工资，这是近20年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律师市场的寒冬是不是真的来了？”

2022年，君合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史欣悦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曾表示，如今，独立办案的青年或中年律师确实存在案源的问题。去年，曾任贵州省律协副会长的某律所主任告诉《半月谈》，初步估算可能有50%的律师生活在温饱线上，过去代理费用超过万元的案子，现在已经降低到1000元至2000元的水平。近几年的媒体报道中，有律师不得不通过“扫楼”来拓展业务，有律所因为收益不佳，需要员工自己缴纳五险一金。

但律师数量却仍在增长。根据《2022年度律师、基层法律服务工作统计分析》，截至2022年底，全国共有执业律师65.16万多人，比上一年新增7.68万人，涨幅超13%。在企业信息平台企查查搜索，1年内成立的律师事务所超过3200家。

企查查上1年内成立的律师事务所超过3200家。图/企查查

在史欣悦看来，目前社会普遍认为律师数量处于饱和状态，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大多数律师的工作内容存在严重同质化。“太多人集中在了普通的民事和商事领域，而那些处于行业尖端领域的内容没太多人能做。”史欣悦举例说，比如跨国争议解决、反制裁、国际并购业务等，中国律师与国际顶级的事务所还存在着差距，所以有很多国内律师当前无法代理的业务，当事人只能聘请外国律师。

心理健康问题在律师行业中普遍存在

即便接到了案子，与客户沟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论文《律师群体的劳动过程研究》中，一名律师表示，有的客户一碰到棘手的法律问题就给律师打电话，如果打不通或者律师不能马上到场，就会指责律师服务不好。律师不能轻易感情用事“炒”了客户，那会丢了口碑，但是客户却可以感性地随意评价、投诉、解除委托，有时候遇到不讲理的，只能当出气筒，“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吵，安抚解决客户的不满情绪，如果实在不行也会据理力争，合作不愉快也不勉强，”其感叹，工作上的应酬已经让自己疲惫不堪，“我觉得我做了律师之后，除了工作，平时私底下已经不太愿意跟别人接触了。”

案件的悬而未决也让律师们感到压力。四川丰宜律师事务所副主任、合伙人王凤英在今年的一次访谈中称，从接单开始，到案子（特别是诉讼案件）的审理结果出来之前，哪怕有90%以上的把握，只要最后没有拿到生效文书，“我们整颗心都是悬着的”。这段漫长的等待有时持续一两个月、两三个月，有时需要一年，更长的甚至耗费两三年，为了争取一个好的结果，焦虑时不时向律师袭来。

同时，行业专业知识的不断更新，使得律师需要努力更新自己的知识结构和能力，这是来自终身学习的压力。

此外，王凤英表示，在工作的重压下，缺少时间精力照顾家人的愧疚感、工作当中可能会接触到负面信息产生的不良影响、自我成长缺乏有效传承机制等，也是导致律师感到压力的原因。其称，心理健康问题在律师行业当中普遍存在。

“我听到太多同行不幸去世的消息，都是一些在法律业务领域颇有建树的法律同行，有年轻律师，也有前辈，他们都很有能力，又很拼。”论文《律师群体的劳动过程研究》中，一名律师如是说道。

“大家看电视上的律师都西装笔挺，一身轻松，但实际上很多律师或者助理都要苦哈哈地拉着装有重重材料的行李箱去开庭，高强度和高压力之下，不规律的工作和生活，缺乏运动，身体容易吃不消。”受访律师坦言，“维护法律的正义听起来很美好，身体扛不住这条路的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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