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襄阳枪杀案悬疑：凶犯 “死亡”13年后“复活”

1998年12月28日夜，李长友在这间白墙小院内遭枪杀。 早报记者谢寅宗图

一个死了13年的人，在今年接受法院审判，并为他曾犯下的一起涉枪命案获刑八年。

这起荒唐事件，发生在湖北省襄阳市。

故事的主角叫邹涛，1975年12月21日出生。1998年冬，这个23岁的青年，带着枪，伙同他人在襄阳市樊城区制造了一起杀人案件，而后被襄阳市公安局樊城区分局抓获。

但蹊跷的是，樊城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此后两次出具材料，认定邹涛2000年死亡。

早报记者调查发现，樊城警方两次出具的死亡材料里，邹涛的死因，大相径庭。在给枪案被害人家属的材料中，邹涛系因吸毒过量死亡；而在给湖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的材料中，却认定邹涛因病死亡。

就在邹涛“被死亡”那年，他已向警方供述了枪案内情，并于2000年12月18日被樊城区公安分局移送至樊城区人民检察院起诉。

此后的2001年和2002年，在警方枪案犯罪嫌疑人名单中“死亡”的邹涛，却在樊城区人民法院接受审判，判决内容和涉枪命案无关。

2009年，因枪案疑凶迟迟未被抓获归案，襄阳市检察院受命介入调查。

内幕让调查人员咋舌：邹涛等十余人参与的涉枪命案现场勘查笔录、现场照片、物证、辨认笔录中的照片全都丢失。更有同案被告人家属指出，当年是靠花钱买自由。

内情渐渐清晰，当年负责侦办此案的樊城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负责人大多已擢升，却没人为此重大违法过错承担责任。

涉枪命案

王有华现在有一个让她终生难忘的日子——1998年12月28日。

那天夜里，她失去了原本有望陪她一生的男人——李长友。

李长友死于非命。

整个过程，今年52岁的王有华至今历历在目。

那时，李、王夫妻二人在湖北省襄阳市樊城区红光居委会三组租住一套4居室民房从事羊肉批发生意。

28日那天，生意一如往常的火爆。

晚上10点，随着生意渐近尾声，宁静的家逐渐替代喧嚣的生意场。但李长友压根没想到，死神悄然来临。

携死神而来的人叫郭双雨。

郭双雨是樊城区人民广场附近一夜总会工作人员，江湖绰号傻子。当天，他和朋友到李长友家谈生意，希望李长友能携自己的表亲，一起做羊肉批发生意。

郭双雨可能不知道，从12月27日起，就有人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并随时伺机对他发起致命一击。

负责跟踪郭双雨行踪的人叫刘平，家住在红光居委会四组。他的盯梢任务是受其妹夫尹红军、以及尹红军的弟弟尹红胜所托。

事情由12月初的一起事件引发。

1998年12月6日，尹红胜、尹红军、吴先平等20余人到郭双雨所工作的夜总会玩耍，但他们试图不买票进入舞厅。这导致看场的保安，以及郭双雨与尹红胜等人发生争执，双方继而发生打斗。其间，尹红军被郭双雨一方用枪打中腿部。

这一枪，让尹家兄弟埋下携枪报复的种子。

在1998年的襄樊市（后改为襄阳市，以下统称襄阳市），买枪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事儿。

这里，曾经有多家军工企业。改制后，有军工企业工人便私下制枪、贩枪。这让彼时的襄阳，枪案频发。

可查资料显示，1998年，襄阳全市收缴各类枪支4463支，但子弹仅有89发。此后几年，襄阳收缴枪支数量或小幅增加或减少，到2001年进行严打整治时达到一个顶峰——收缴各类枪支8779支，子弹98897发。

1998年12月28日晚上，在锁定郭双雨进入李长友家后，刘平及时通知尹红胜等人。

接到刘平的通知后，邹涛和尹红胜、吴先平（又名吴先俊）、王黎明等十几人持猎枪、军刺等种类武器，在刘平的指认下来到李长友家。

随着手持五连发猎枪的尹红胜一脚踹开房门，王黎明等人冲了进去，邹涛持枪守在门口。

王有华记得，这些人冲进来后，几个人并排堵着门口吆喝道：“妈了个X的，都给老子跪下！”

“你们干什么？我们又不认识。”已经跪下的李长友和妻子，向进来的枪手们发问。

一阵枪声给了他们答案。

所有的子弹都射向了李长友。在李长友倒地后，一个身高1.8米，身着夹克的圆脸胖高个男子走近李长友，并朝李腹部开了一枪。

这一声枪响后，李长友不再动弹。

枪手们则迅速离去。事后经鉴定，李长友生前被霰弹枪击伤，共有25处弹孔，因子弹击破左髂动脉致大出血而死亡。而真正的被报复对象郭双雨则只是身受重伤，幸免一死。

疑犯“死亡”

待枪手离去后，王有华急忙奔出屋去呼救，并向樊城区公安分局屏襄门派出所报警。

樊城区公安分局介入展开了侦查后，很快认定这是一起报复伤人案件。

1998年12月29日和31日，公安机关让王有华对犯罪嫌疑人照片进行辨认。王有华多次准确认出最后补枪的胖高个男子。

次年4月、8月、9月，参与案件的邹涛、刘平、王黎明相继落网。在供述枪案细节时，三人指出最后补枪的胖高个叫尹红胜，枪案系尹红胜预谋和实施。

同时，王黎明在接受警方询问时供述称，枪案结束后，涉案者全都带着枪，聚集到襄阳市鱼梁洲一名叫东升的同伙家中。吴先平收回所有枪支后，众人散去。

2000年12月18日，樊城区公安分局将邹涛、刘平、王黎明移送樊城区人民检察院起诉。

但樊城区检察院审查后认为，枪案中重要犯罪嫌疑人尹红军（2000年7月9日吸毒过量死亡）、吴先平（1999年1月26日被他人枪击身亡）已死亡，尹红胜在逃，报复郭双雨的主意到底是尹红胜还是吴先平提出、预谋过程、主观故意不明；参与人员共有多少？各人在共同犯罪中的具体行为不明；案发时所用枪支的来源、下落不明；谁开枪致李长友死亡，谁开枪打伤郭双雨不明。

鉴于此，樊城区检察院要求樊城区公安分局补充侦查。由于补充侦查没有取得进展，三名嫌犯出现严重超期羁押。

2001年9月23日，樊城区公检法“三长（公安局局长、检察长、法院院长）”研究，决定对刘平、王黎明二人取保候审。而邹涛却莫名其妙“死亡”了。

邹涛“死亡”的消息，第一次出现在正式文书中，是在2010年6月10日。湖北省高院在审理刘平上诉案时称，经法院审理查明，邹涛于2000年因病死亡（【2010】鄂刑三终字第83号）。

此外，樊城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在去年向李长友家属出具的涉案犯罪嫌疑人名单中，同样提及邹涛“死亡”一事儿。不过，这次邹涛则是因吸毒过量死亡。

早报记者从襄阳市检察院、法院知情人士处获悉，湖北省高院之所以认定邹涛死亡，依据的是樊城区公安分局提供的材料。

“复活”服刑

王有华知道邹涛活过来的消息，是在今年1月9日前夕。

有一天，分管刑警大队工作的樊城区公安分局副局长杨安平告诉王有华，邹涛没死，还活着，并将接受审判。

王有华听完后一愣：“人死了，怎么又活过来了。”

“杨安平说：‘当初我们搞错了。’”

诸多的公开资料显示，这起搞错的案子，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是荒诞。

1999年4月，邹涛因李长友命案被樊城区公安分局抓获后，一直被关在看守所内。2000年12月18日，又被樊城区公安分局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