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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移民想回家


来源:中国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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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移民,去留之间 1992年4月,七届全国人大第五次会议通过了《关于兴建长江三峡工程的决议》,翌年8月,国务院颁布《长江三峡工程建设移民条例》,确定了移民安置、安置区及淹没区管理、移民资金使用管理和

有抵牾,亦有温情

在陈江镇坐“摩的”,让驾驶员去“陈江街道办事处胜利村红花岭村民小组”,大多数不知方向,但如果说“三峡移民村”,司机二话不问,拉着就走。

姜华2001年考察时的那个小山坡,当地人称“红花岭”,移民村因故得名,现在,小山坡早已在工业化的铲车下消失,移民村两排对门的安置房,也在工业区开发的浪潮中,形成一条商业街。

街面不到百米。8月19日,《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现场数了数,对门的铺面,有2家网吧,2家药店,2家卡拉OK厅,3家川菜馆,多家士多店。移民房的大门墙上,都贴着打印的已经泛黄的出租单间广告。还有的村民正在给房屋加层。

陈江移民村最高的建筑,是2栋5层的楼房,都与姜华有关,一栋是姜华贷款建的,一栋是其女婿自建的。他到惠州后成了移民村的小组长。“我这还不是惠州移民发展得最好的,”姜华很谦虚,他推荐王德渊所在的水口移民村,“整个工业区的夜市都搬到了他们村的楼下。”

姜华做村民小组长这几年,每年有两次外出旅游的机会。这是姜华移民前未曾想到过的,尽管年轻时姜华开大货车跑过全国一些省市,但2006年的泰国游,2007年的重庆游,着实让姜华过了把瘾。

现在,姜华、王德渊和王诗端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而刚来的时候,他们只会说巫山的家乡话,而村里、镇里开会,都说客家话,听不懂,“开会打瞌睡,当哑巴一样”。散会后,还要包村的干部上前用普通话解释。

移民早期,因语言障碍,陈江移民村还差点走丢一个老人。村民向家亮跟儿媳一起移民惠州那年已74岁,驼背,不会说普通话。到惠州后,老人闲不住,整天出门捡垃圾,一天早上出门后,几天没回家。

村民们足足找了3天,四处散发寻人启事,没有找到。后来,向家亮蓬头垢面回了家,原来他是捡垃圾走到一个大工厂的后面迷了路,不知移民村地址,说话当地人又不懂。

在陈江,差不多半年后,移民就慢慢习惯了普通话,70个村民,会说普通话的占80%以上。但包括姜华的妻子在内,也有一部分人不会说普通话。“这跟他们的圈子局限在家庭有关。”姜华说。

在《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随机走访的5个移民安置点中,几乎无一例外曾发生过移民怒砸菜贩秤杆的事情。

2009年9月3日,移民惠州的第三天,红花岭小组一个村民去陈江菜市场买了5斤猪肉,回家复称发现,竟然少了1斤6两。村民回到市场评理,老板不承认,该村民一怒之下砸掉了卖肉的秤和案板。派出所现场调解之后,农贸市场竖起了“假一赔十”的牌子。水口、良井等镇街也相继发生类似小冲突,最终都得以化解。后来,菜贩们知道是三峡移民,就再也不敢“短秤”。

三峡移民和当地村民的关系也很微妙。在王诗端看来,感觉当地人“比较排外”。王诗端家的斜对面,是一家惠州本地人开的麻将馆。3个本地人“三缺一”的话,也不愿意跟移民一桌的。“我几年没去麻将馆了,”

这种微妙的关系同样存在于小孩子之间。

45岁的刘庆念,老家在巫山县巫峡镇秀峰街,在良井移民村靠帮别人开车为生。刘庆念说,儿子14岁,在良井宏基小学读5年级,回家常诉说同学叫骂他“北佬”( 外地人——记者注),并经常遭到当地同学的欺负,打骂,觉得很委屈。

潼湖镇移民村饶友会的儿子,读职业学校,读了2年多,与当地学生搞不好关系,2007年,家人只好把他送回重庆读书。

但也有例外,马安镇移民村小组长袁谁兴的独女也在当地上学,没发现本地人欺负移民小孩的情况,他女儿跟当地的小孩学粤语,当地小孩跟她学四川话。

某些情况下,移民们也感受到了当地的特殊关照。在良井镇,42岁的王南秀是三峡移民,两个女儿在当地中学读书。2008年9月15日,王南秀患病多年的丈夫死在医院,家里穷到无钱下葬。祸不单行,2009年3月,王南秀检查出子宫癌,做手术需要8万元。

热心的王诗端写了募捐倡议书,得到了居委会支持和各方响应,良井镇农办捐款5000元,民政办捐款5000元,良井慈善会给了1万元,惠阳移民办给了2000元,两个女儿的学校也发起捐款,最后,筹集善款3.8万——里面来自镇上街坊邻居民间捐助超过5000元。获悉患者的移民身份后,医院也给予最低收费,第一期医药费降到4万元。现在,王南秀已回家休养,等待第二期治疗。

习俗:坚持的与改变的

在移民村,许多习俗还依照老家的规矩。尤其是建房、结婚、嫁女儿这些大事,都会特意“挑日子”,村民会打电话回巫山老家,请专门的风水先生择吉日。

2006年4月24日,姜华的新房开工,也是提前在巫山老家找一个算命的先生,定下农历2月18 日破土动工,按本地的风俗习惯,燃放鞭炮。小儿子2005年结婚摆喜酒,请老家的算命先生挑“良辰吉日”。这在整个移民村是相同的习俗。

每年的农历七月半“鬼节”,村民都会像在老家一样,早早地买回纸钱,在门前沙地上,用树枝画几个圈,摆上写着老人名字的纸钱,旁边还倒上一杯酒,面朝北方——老家的方向,作揖,有的还会跪地磕头,口里默念过世老人的名字:“爷爷,孙儿给你烧钱了,来领哈。”“经济不宽裕,给你烧的就这么多了,希望老人们谅解。”

端午、中秋、春节,开饭前,会有这样一个简短的仪式:摆好碗筷,嘴中轻声默念,对过世的三代亲人说:“今天过节,来这里吃饭。”

有一种村民间迷信的说法,担心惠州离巫山路途遥远,在惠州烧纸钱过世的老人们收不到,每年清明,还会专门打电话回家,叫亲人代自己扫墓,上香烧纸。

在姜华家厨房里,悬挂着几大串极富川渝特色的腊肉香肠,那是专门从老家带来的。

姜华喜欢巫山老家的腊肉,几乎每年都会叫亲朋买好送过来。最初几年,巫山没有到惠州的长途汽车,就让送到东莞樟木头,姜华花7元钱坐公交车,或者花七八十元包出租车,去东莞取回。2008年,姜华专门在巫山买好一头猪,叫亲戚杀了熏好,送到惠州。

惠州当地有媒体报道,三峡移民只抽老家的叶子烟,“每年会跑回老家去,一带就是二三十斤,管一年,如果不回老家,也会让朋友想办法带。”

在某些习惯被顽强保留的同时,味蕾的变化也在悄然发生。几乎所有接受《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采访的移民都表示,这几年在饮食方面,口味清淡了很多,不能再像老家一样吃辣了,这或许与广东当地的气候和环境有很大的关系。同时,广东以煲汤闻名,记者惊奇地发现,无论是在家里做饭,还是上饭馆,移民的桌上都会先上一大锅煲汤。

还有一些人,选择了积极的融入方式,姜华就是其中一个。

姜华能在当地建立自己的交往圈子,除了村民小组长的身份,还跟此前的工作经历有关,“移民前,我在巫山县公安局开车,喜欢交朋友。”

去本地人家,或者去政府职能部门办事,主人会泡壶功夫茶给客人。虽然在老家喝绿茶、茉莉花茶,但姜华决定入乡随俗,喝起了广东的功夫茶。

2006年农历11月20日,姜华搬进新家,在添置沙发、彩电、音箱的同时,还专门花600多元买回包括茶杯、茶几在内的整套功夫茶具。这在整个红花岭移民村,乃至惠州13个移民点,都属第一例。

接受《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采访的两天,姜华都会从茶几内翻出茶具和茶叶,一边泡茶一边向记者强调,“这是铁观音”,“当地工厂老板送的”,“好几百元一斤呢”。但记者注意到,与丈夫截然相反的是,姜华的妻子捧着一个大塑料杯,泡上满满一杯茶叶,放在桌上透凉,口渴了就大口喝茶。妻子并不阻止姜华,只是在姜华略显生疏的泡茶间隙,捂着嘴偷笑他“做样子”。

姜华喝功夫茶的消息,在惠州的移民圈子里已不是什么秘密,很多老乡也只是一笑置之。“喝功夫茶,不习惯,也蛮反感,要是来5个客,主人还搞不赢呢。杯子小,一口喝完,不过瘾。”王诗端说,喝功夫茶是有钱人在玩味。他还是习惯捧着茶杯,喝老家的盖碗茶。

出路与归宿

三峡移民的后期生活补助,全国统一标准,从2002年移民惠州开始,每人每月100元,持续一年半。但是不同移民点对安置耕地利用方式的不同,带来了移民生活的巨大差异。

2003年10月,陈江镇政府和移民村谈好条件,政府出于照顾移民考虑,提出土地换厂房,解决移民生活来源,镇政府每个月付移民村1.5万元厂租,每人200元/月。一直到2004年12月厂房出租。到2005年,大量工厂涌进红花岭村民小组所在的工业区,村口的德高电子厂规模不小,开工时招收管理层和员工1500多人,移民村每家每户把1楼改成铺面,租给别人开档口。

那时,姜华的房子还没有盖起来,因为门面走俏,姜华曾把自己一楼60平方米的房子以1500元的价格租给湖北人开饭馆,自己搬到附近租房住,三室一厅房租500元/月,就这样,一个月赚取差价1000元。

从2004年12月份开始,移民村接手3100平方米的厂房,租金每月7.5元/平方米,每月23250元,全村70人,分成70股,“新生的没有,死掉的还有,25年不变”。按这样的标准,每人每月可以分到330元,这也是22户70个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

现在,除了每月的330元,从2006年的6月30日起,国家每人每月补贴三峡移民50元,一年600元,财政拨款,直接打到村民的账户上。

张家成给《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算了一笔账,全家5个外迁人口,每月收厂租1650元、国家补助250元、一楼门面租金1000元,如果单间还有人租,那一家人每个月的收入不会少于3000元。值得注意的是,张家成只盖了两层房,而姜华、王德渊的楼房则加到了5层和6层,他们每个月的收入更可观。

大多数移民点像王诗端一样,除了羡慕陈江和水口的惊人变化外,只能望尘莫及。良井镇的安置耕地被列入了农田保护区,即使打出的招租广告见效,一亩租金也不过几百元,相当于陈江或水口一两个月的厂租收入。马安镇移民村的安置地划分成两块,一块31亩,挖做鱼塘,用于出租,250元/亩,租期20年。剩下32亩地,发下户,租给别人种菜,每亩300元/年。

在良井镇,乔光辉是6户留守者之一,“一个人挣钱,7口人吃饭”。2004年,乔光辉在村里开了一家发廊,但也因此而不得安宁日子过。

除了开发廊,还有村民开“摩的”自谋生路,王诗端上了年纪,只好买回鸡鸭养,以贴补家用。

对于未来出路的发问,其实不光乔光辉,就连“收入颇丰”的张家成,也感觉“现在悬在半空中一样,没有底”。土地没了,厂租哪天没有了,就没经济来源了。国家后期移民补偿,20年,每月50元,他说“买盐巴差不多”。

上了年纪的老人,则在为死后葬在哪里犯愁。

“故土难离,落叶归根,对巫山移民来说,死也要死在巫山老家。”张家成说,惠州是下一辈的根,父母的尸骨在重庆,我们的根还是在巫山的山坡上。

骨灰送回老家也不是长久之计。王诗端说,有钱的人,出得起运费,能送回去,那出不起运费的呢?2008年9月15日,良井移民村63岁的杨锡禄病死在医院,火化后骨灰一直停放在殡仪馆,主要原因是没有安葬的地方。

讲究落叶归根的不仅是老人。2006年初,姜华的女儿在陈江因感情原因喝农药自杀。火化后,按女儿生前要求,姜华把她送回老家安葬。运输并不方便。姜华把女儿的骨灰放进纸盒里,再用衣服包着上火车,悄悄送回巫山,根据巫山当地的风俗,埋在了舅舅的坟地上。

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想落叶归根,潼湖镇77岁的饶帮万想的是跟着子女走,离开巫山那会儿,他甚至把已经准备好的棺材都卖掉了,铁了心要留在惠州,埋在惠州。“今后,子女也有个望头,后辈也有烧钱的地方。”

饶帮万得知“烧了坛子都没有放的地方”,有些急了,希望划块山出来,放骨灰坛子,“上一届政府答应,一定会解决。但现在换届了,再去找,迟迟没有解决。”

关于安葬地的问题,早在2007年,王德渊就以移民代表的身份写报告给广东省移民办,“但一直没有回音”。“坟山的问题,是一个大问题,需要研究决定,再作答复。”这是王德渊得到的答复。

最近,良井镇的王诗端脑子里乱糟糟的,天天晚上在做梦。昨晚,梦里在部队上跑步,越跑越开心,越跑越有精神,醒来又觉得走投无路。前天晚上,梦见在老家县城做生意,醒来还是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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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余婷]

标签:移民 三峡 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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