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7.3 第55期 作者:胡晗
栏目介绍:
2013年夏季,《凤言锋语》作为凤凰网湖北频道新闻评论类栏目横空出世。一年后的今天,走向转型。今天起,我们只做最独立的声音,读新闻,我们关注新闻背后的余音。
“二十天的周期,足以完成一场轰动全国的新闻热点的炒作、跟进、追踪和遗弃——这就是一个当代新闻事件完整而典型的缩影。成千上万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2014年6月10日上午9点,对于湖北省潜江市浩口第三小学代课语文教师秦开美而言,是一道命运的分割线——持匕首、汽油瓶、土炸弹闯入教室的农民张泽清突然的劫持之举,让这位教书26年无编制、2次被劝退下岗的代课老师一夜间成了英雄。
而命运的急剧上扬却走向了让人啼笑皆非的彼端——6月13日,秦开美返回学校工作,但课堂内外挤满了记者,一堂普通的语文课,被相机和摄像机"闪"成了"公开课"。交换人质事件发生后的一个星期内,秦开美接受了至少六七十家媒体的采访,当地政府组织了多场英雄精神表彰大会,铺天盖地的汇报材料和采访突然涌来,亲友邻里间传言她必然转正入编的玩笑揶揄也纷涌而至。
6月17日,秦开美对到来的媒体坦言,"我现在真的累了,我不想、也不喜欢当知名人物,这两天特别想逃回教室。"她用了逃字。"很多媒体和网民都说我是英雄,我很惭愧,一个老师就该保护学生,我只是做了应做的事,真没必要把我捧到那么高的地位"。然而,这句"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再次成为追溯先进精神的证词和新闻头条。
事件过去至今接近一个月,秦开美的光荣事迹逐渐从各大媒体的头版中隐去,被更多劲爆、激情、吸引眼球的新闻所取代,如果不是特别提醒或如《感动中国》之类模范评选的再次提及,恐怕几个月后,她将正式被媒体受众遗忘。
我们试图去还原一个新闻主人公的心路历程:从一救成名的短暂意外事故到"黄袍加身"的荣誉,再到不堪其扰的乱象,最后代之以走下神坛的平静,或许还有些失落,而生活再次复归原貌。
二十天的周期,足以完成一场轰动全国的新闻热点的炒作、跟进、追踪和遗弃——这就是一个当代新闻事件完整而典型的缩影。成千上万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追逐与抛弃的新闻游戏:你们消费我 而我消费你们的欲望
“我们再也无法还原这些新闻背后当事人真实的感受,但有一点基本可以肯定:媒体玩的是一场追逐与抛弃的游戏。你们消费我,而我消费你们的欲望。”
恐怕我们很难说清资讯从何时起由战争和统治情报演变为体验式消费的产物,但毫无疑问,现代新闻从一开始就是在售卖体验——这一点倒是和最古老的体验消费,嫖娼,如出一辙——而对此的反思似乎最早也出现在作为新娱乐体验产生的电影中(不失为一种讽刺)。
遗憾的是,前辈们超前的反思教材全都在我们身边惊人应验,仿佛一语成谶。
1951年,《倒扣的王牌》(Billy Wilder.1951)讲述身无分文的记者丘克巧遇被困山洞的店主,他敏感的意识到这件事情背后的新闻价值,联合州长、救援队、医生和被困者家属一起导演了一出让全镇肾上腺素激增的惊险救援大戏,丘克一边拖延救援时间一边热炒,纷至沓来的围观者将救援山洞变成了猎奇游乐场,独家新闻的讨价还价中,被困者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六十多年后,我们仍不免为故事背后“细思极恐”的新闻逻辑汗毛倒竖——扪心自问,哪一次灾难的报道,不是以死伤人数的不断刷新作为卖点?哪一次举国关注的全程直播,不是以惊心动魄生死未卜让人目不暇接?
《天生杀人狂》(Oliver Stone,1994)则从杀手的角度鄙夷的看着媒体高举摄像机一步不离的对杀戮疯狂追逐。周克华的捕杀过程或许仍能见其踪迹。《楚门的世界》(Peter Weir,1998)将真人秀的荒诞演绎得淋漓尽致,而《爸爸去哪儿》恐怕只是The Truman Show在中国市场登上历史舞台的开端。
我们再也无法还原这些新闻背后当事人真实的感受,但有一点基本可以肯定:媒体玩的是一场追逐与抛弃的游戏。快速、迅捷,推陈出新,有时甚至忘记内容本身的痛感。
文学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律:小说中的人物从不上厕所,除非厕所里有事发生。同样,新闻的主人公从不“表达”他们的情绪,除非情绪本身就是卖点——颇具存在主义的结论。
悲欢离合的新闻譬如大白菜,烹饪远比追踪植物成长史更重要,我们恐怕真的是大自然的搬运工。你们消费我,而我消费你们的欲望。
不断被遗忘的主人公:到底是社会更糟糕 还是媒体更发达
“越来越密集的社会热点此起彼伏,此消彼长的浪潮正在逐步提高受众的感官阈限,我们不再敏感,我们不再牢记事件,我们变得更加贪图事件本身的猎奇享乐,而善于遗忘。有时我们扪心自问:到底是社会更糟糕,还是媒体更发达?”
2014年6月19日,在秦开美交换人质走红9天后,另一则新闻激起了微小的波澜——2012年除夕夜的郑州街头,因为烟花下一张憨厚微笑照片走红的流浪汉“微笑哥”在家乡坠楼身亡。这则新闻在微博上转发不到24小时即被淹没,而笔者却绕不开其背后的故事。
从“犀利哥”到“微笑哥”,备受鄙弃的流浪汉因为一个幸福或潇洒的外观瞬间走红,遣返原籍后无人问津,照片犹在网络传播,而当事人早已物是人非。潇洒或幸福或许从来不是主人公的真实状态,更像是观众内心怀乡之情、江湖情结甚至戏谑嘲讽的情感投射,而作为载体的他们本身,或许无足轻重。
药家鑫、马加爵等重大事件主人公的名字已成为某种经典的符号,但随着时间往后推移,陈水总(厦门BRT公交车纵火案)、连恩青(手术后遗症纠纷杀医案)、王海剑(武汉银行爆炸案)的名字在群体记忆中的强度似乎正在逐渐减弱。用个不恰当的比方,最初的也许最经典。越来越密集的社会热点此起彼伏,此消彼长的浪潮正在逐步提高受众的感官阈限,我们不再敏感,我们不再牢记事件,我们变得更加贪图事件本身的猎奇“享乐”,而善于遗忘。
如今,打开互联网,铺天盖地的社会新闻蜂拥而来,有时我们扪心自问:到底是社会更糟糕,还是媒体更发达?
媒体道德的另一条出路:理趣带领我们走下去
“今天我仍然这样理解现代媒体——它热衷追逐吹捧,易于抛弃遗忘,它更新换代迅速,翻脸不认当事人,它迎合欲望甚至故意骄纵欲望,它充满表面的乐趣却常常空洞无物——但它并不会永远如此,因为我们的头脑和精神需求终将不断往前走。”
媒体扮演着一大批事件的始作俑者,但诸多事件的走向结果却参差不齐。
2013年,世界人口日,一些知名媒体此起彼伏的构建起计划生育反思与失独家庭的话题热潮,对失独家庭的经济补偿一时进入人大代表议题,但最终后继难求。2014年4月初,因鼻腔微创手术纠纷砍杀医生的连恩青被判处死刑,判决其时,央视的独家专访在网络迅速走红。笔者原以为一桩纷争或会引起社会各界对“空鼻症”的一次关注,但最终事与愿违。
幸运的是,“搅屎棍”一样制造一批又一批话题的背后,我们逐渐看到分化——猎奇新闻走向“黄赌毒至上”,而另一批人在发掘和迎合更深层的受众欲望,试图寻找更高层次的趣味,或曰理趣。
理趣的发掘有赖于社会进步、教育普及、受众思想水准的提升,而作为更高层次的互动,理趣要求受众更长久的思考和品读,因此新旧更迭的速率也将逐步减慢,新奇突发与否,或许不再是媒体的唯一生路,或者说,当穿过表象,洞察本质时,我们更靠近永恒。
媒体道德或许还有另一条出路:今天起,做追逐理趣的人。
几年前,有人问我如何理解“科技是把双刃剑”,彼时我的回答是,科技只是人体的延伸,而人自身是个矛盾体。今天我仍然这样理解现代媒体——
它热衷追逐吹捧,易于抛弃遗忘,它更新换代迅速,翻脸不认当事人,它迎合欲望甚至故意骄纵饲养欲望,它充满表面的乐趣却常常空洞无物——但它并不会永远如此,因为我们的头脑和精神需求终将不断往前走。
新闻红人炒作背后,是当代媒体不断追逐与抛弃的游戏规律。当事人去哪儿,从来不是关键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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